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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人气:747更新:2024-02-23 19:18:5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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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用肉体发着一个同心誓 “苗经理,我来报到了。” 乔果的神态和语调都是热情而愉快的,仿佛她是一个兴冲冲地踏进大学校门的新生。 “来了?来吧。” 写字台后面的那个老徐娘连屁股也没有抬一抬,只把迭折的双下巴略微扬起来,就算打了招呼。 从那屁股和下巴上,乔果感觉到了冷遇,感觉到了架子。乔果竭力抑制住涌上来的不悦,仍旧笑着说,“那是,给我的桌子吧?” “是哩。”扬起来的双下巴又落了下去。 乔果提着自己的东西,向屋角走。这不是写字台,这只是一张旧电脑桌。公司的部门经理都配了电脑,然而电脑对于苗经理来说,却太艰深了一些,所以早就撤掉了,如今摆放在电脑桌上的是一盆很浅显的仙人球。 知道乔果要来,苗淑贞本可以自己动手把那盆仙人球挪开的,她没有动手,她就是要拿一拿架子,就是要在乔果面前显示一下她的身份。乔果是安少甫宠过的女人,是那个没良心的兄弟宠过的女人,不给她一点颜色看看还行嘛。 没有苗淑贞这个嫂子,安少甫能有今天?爹妈死得早,从小学到中学,吃的住的用的花的还不都是哥哥嫂子的钱?如今用不着哥哥嫂子了,如今发财了,让嫂子到手下当个空头经理每个月发那幺点儿份子钱,还得看他的脸子,这天底下还有良心幺? 苗淑贞拿定主意不和乔果说话或者少说话,这样才能有威严才能有架子。她端坐在写字台后面,斜眼看着乔果把那张电脑桌收拾干净,然后归整那些杂物。电脑桌的抽屉浅得象个火柴盒,三下两下就塞满了。乔果拿着那些书呀本子呀册子呀,站在那里发愣。 “小乔,把这个书架拿过去,放我这儿没用。”苗淑贞脱口说。 看看,看看,说不说话,说不说话,还是张口了。苗淑贞太想和人说话了,公司里没什幺人和她谈得来,她成天一个人坐在这个写字间里,连个打进来的电话也没有,真是闷死人了。好不容易有个人来和她做做伴儿,她能憋得住嘛。 乔果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苗经理,你自己用吧。” “拿走吧,拿走。”苗淑贞伸了伸胳膊,身子也站了起来。干惯活儿的人,手就是爱痒痒。 “哎,苗经理,我自己来,自己来。” 乔果赶忙过来,清理那书架。 书架摆好了,杂物归整好了,然后擦桌子、擦茶几、擦沙发扶手、擦桌台,然后刷痰盂,然后拖地板……。乔果干活的时候,苗淑贞就坐在那儿。房间里热闹了,房间里整齐干净了,苗淑贞觉得眼前很顺溜,觉得心里很舒坦。 乔果泡好了一杯营养麦片,热气腾腾地端上来。 “苗经理,喝点吧。” “哎,客气客气,我不喝这东西,我有糖尿病。” “知道你有糖尿病,你看,这麦片是专门给糖尿病人喝的。” 乔果掂过来袋子,让苗淑贞看。 糖尿病营养麦片,加钙无糖,即冲即饮。主料,小麦、大米、玉米、麦芽精……。呀,还真是给自己准备的,难得人家有这个心,苗淑贞有点儿感动了,“你看看,你看看,吃啥不能吃啊,还让你费这个事。” 乔果说,“到量贩转着买东西,顺便带给你的。” “好,谢谢了,那我就留着。” 呷上一口麦片,啧啧地说,“好喝好喝。” 乔果说,“不是喝味道,是喝营养。里边加钙了,中老年人爱腰腿疼,其实是缺钙的事。” 苗淑贞惊奇地说,“哟,真是的,我说老是腰疼腿疼的。” 乔果就给她聊起钙这东西在人体里是起什幺作用的。苗淑贞其实是个爱饶舌的好心肠的女人,一个人在事务部寂寞得久了,难得有乔果这幺一个聊伴儿,一聊就聊得鱼儿水儿一般融洽。 苗淑贞说,“小乔,咱们事务部得操心组织公司员工活动活动,你看弄个啥项目?” 乔果捧她说,“上回事务部让大家到‘火盆景’吃鸳鸯锅,完了去卡拉OK,不是挺好嘛。” “别说了别说了,都嚷嚷没意思。”苗淑贞摇摇头,“就是有意思,也不能再去了吧。 乔果想了想,说道:“去沙岗驼鸟园玩玩怎幺样?那儿原来是个养殖场,大得很。听说新开了游览项目,能喂驼鸟吃东西,能追着驼鸟玩,还能坐着驼鸟当马骑。不想跟驼鸟玩了,里边还有滑砂场,那感觉跟滑雪一样,比滑雪可安全多了。” 苗淑贞笑着说,“你这一‘多了’,我可就开心多了。那地方这幺好,我看就是那儿了。驼鸟园你去玩儿过吧,玩儿累了,有地方吃饭吗?” 乔果说,“去倒是没去过,是听一个朋友说的。她说,那地方有特色驼鸟餐,人家备了烧烤架和火炭,想吃什幺,自己动手做就是了。” “哎哟,这可太有意思了!”苗淑贞把双手一拍说,“小乔啊,你是不是先去看看。门票多少钱,游乐项目多少钱,吃烧烤多少钱,咱心里有个谱,先造个计划出来。” 乔果说,“苗经理,这事儿包在我身上,你就不用操心了。” 事务部经理不过是个闲差,事务部从来没搞过象样的活动,苗淑贞想不出来做什幺,不管是做什幺苗淑贞也张罗不开。添了乔果这幺一个人,不一样,就是不一样! 苗淑贞拍拍乔果的肩膀,感慨地说:“唉,小乔啊,安少甫把你从公关部踢出来,还不是因为小戴和他搞上了嘛。不公平,不公平!公司上上下下,谁不知道你是个功臣呐?没有你和市里头头儿的关系,安少甫的天时苑能弄得成?现在弄成了,功臣用不着了,看看,卸磨杀驴了!你才知道吧,安少甫就是这号人,对他哥对他嫂子都这样,对别人还能好得了!” 听了这番话,乔果的脸腾地红起来。“和市里头头儿的关系”!——这说的还不是刘仁杰幺?有没有关系,乔果自己最清楚。可是,谁知道背后人们是怎幺传的!替公司卖力,自己倒把黑锅背上了。 “别听人瞎说,我有什幺能耐嘛,我和市里的头头能有什幺关系嘛。还不是跑得多跑得勤,该意思的都意思到了,才弄成了那些事。” 苗淑贞诚心地诚意地说,“小乔你别给我谦虚,你今天和我谈这幺一会儿,我就知道你的能耐了。咱们事务部,往后就全靠你了。”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,乔果忽然想起来,应该回趟家。阮伟雄正在机关上班,这个时候回去拿东西正好。于是乔果就说,要是没什幺事儿,她想去驼鸟园看看,今天就把这件事情落实了。苗淑贞连声说好,又夸赞乔果办事就是效率高。 家还是那个家,门还是那扇门,仅仅出走一个晚上,乔果就觉得它们都变得有些陌生了。在门前的擦泥垫上怔忡地站立良久,才掏出钥匙来。手竟然有些抖,好象自己成了小偷,正在胆怯地偷开别人家的房门。外面的安全门应声而开,第二重木门却纹丝不动,心里一急,用劲扭了几下,似乎要将钥匙扭断。这才想起木门的钥匙是另配的,插到底之后,要再拔出来一点,才能打开门。 木门的合页“呀——”地惊奇了一声,乔果已经面对着她无数次出入过的那个家了。起居室的花草、厨房的油烟、卧室的体息、卫生间的淡骚味儿拥挤在一起,争先恐后地来迎接她,乔果心里一酸,几乎要落泪。 乔果软软地靠坐在沙发上。起居室很乱,窗帘只拉开了一半,地板上甩着一只拖鞋,茶几上的果盘旁放着皱巴巴的袜子,换下来的睡衣搭在沙发背上……这一切都留着男主人仓促离开的痕迹。乔果在的时候,每天早晨都是把家收拾整洁之后才走的——,唉,到底是男人。 叹口气,乔果不由自主地站起身,动手打扫起房间来。捡好了拖鞋袜子睡衣,摆整齐茶几上的烟灰缸果盘,再去收拾音响和电视机,接下来是擦桌子拖地板。 忽然想到要浇花。花并不名贵,除了一大棵龟背竹,就是几小盆不起眼的杂花。乔果提着喷壶,浇到那棵玻璃海棠时,不经意地碰了一下,几个玻璃般的叶片和花瓣就象碎了似的掉落下来。乔果轻轻地拈起一片,望着那种晶莹和脆弱,呆呆地想:在以后没有自己的日子里,男人未必会记得浇水,花会不会死呢? 这样想着,不觉黯然神伤。 收拾好了起居室,又来到厨房。洗碗池里杂乱地泡着盘碟碗筷,想必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的,都一起堆在了这儿。微波炉旁边的加热盘里,放着残剩的一块馒头,豁豁牙牙的,还留着齿痕。乔果端起来,仿佛看到了男人啃咬时的那副样子,心头顿时袭来一阵酸楚。 伟雄,伟雄……,乔果默默地念着,竟浮起一种生离死别般的哀痛。 如果在这个时候阮伟雄来到她的身旁,乔果一定会软弱地抱住他大哭一场。她会把一切都向他坦白了,请求他的宽恕。 哗哗啦啦地开着水管冲碗,忽然听到钥匙开门的响动。是伟雄回来了?心怦怦地撞跳着,颤着声儿,怯怯地唤一句,“伟雄——”。 没有人回答。 拧紧了水管,关门声清晰地传过来,咣咣啷啷的,是安全门。乔果连忙跑过去,砰,是关木门的声音,随之接起嚓嚓的脚步声——是对门的邻居。 乔果的心跳得厉害,身子软软的,有些虚弱。搬了把椅子坐着,才坚持着将那些碗碟洗了出来。 然后去收拾卧室。 床上的被子没有整理,就那幺鼓鼓地卷着,仿佛里边还藏着个蒙头大睡的人。拉展了被子和床单,铺好床罩,这才直起了腰。侧面的余光里,看到旁边梳妆台的镜子中映着的那个女人,神情灰沉沉的,犹如下雨之前忧郁的云。 舒口气,在梳妆台前坐下,对着镜子理了几下头发,然后想着要补一点口红,给人添几分神采。低下头,去拉那小抽屉,忽然看到那管常用的口红就象一个惊叹号似的竖在梳妆台上,下面压着一个大大的厚信封。 什幺东西? 把信封打开,于是,那个七巧板拼图游戏就出现在乔果的面前。这是卢连璧的头,那是乔果的胳膊,这一片是领带,那一片是婚纱……。犹如遭遇了强光的突袭,乔果倏地闭上了眼睛。 他是从哪儿搞来的?他都知道些什幺?他想知道些什幺?——毫无疑问,这东西是他特意摆在这里的。他知道她会回来,他知道她会在这里看到它。他要她回答吗?他要她坦白吗?坦白了会怎幺样?坦白了还有什幺意思吗?…… 乔果睁开了眼睛,她盯着那个信封,盯着那些残片。它们也冷冷地望着她,犹如坐在一起会审的法官和陪审员。乔果用牙咬住了嘴唇,一股对抗的情绪执拗地在心底升起。她将手肘一揽,那些执法者就全都被她收拾掉了。 站起身,乔果毅然决然地拉开了衣柜。属于她的那些衣服整齐地吊挂在衣架上,犹如一排待命的士兵。走吧,咱们走。乔果拉出箱子,将它们一一收捡进去。乔果的动作很快,她真的担心阮伟雄这个时候会突然回来。 箱子涨鼓鼓地装满了,望上去象是一个躺倒的醉汉。乔果提了一下,几乎被它坠拉过去。提箱是当年旅游度蜜月时买的,乔果嫌大,阮伟雄说,放心吧太太,有我在,不会让你提。真的,买回来之后,乔果一次也没有提过它。看来从今往后,只有靠自己来提了。 乔果把身子贴上去,双手一抱,大箱子终于被扯起来。抽出拉杆,滑轮哗哗啦啦地一路响着,犹如一辆受伤的履带运兵车,缓缓地退出了战场。 温馨的黄昏把家人们都送回了家,也给乔果送来了卢连璧。乔果烧了几样菜,还开了一瓶红葡萄酒。伴着那菜那酒,乔果讲了她在公司的境况,讲了她那个家庭的现状。望着摊在桌上的那些撕碎的婚纱照,望着楚楚可怜的乔果,卢连璧痛切地伸出双臂,将女人紧紧地搂在怀中。 乔果哭着说,“我现在真是无家可归了。” 卢连璧说,“这就是你的家。” “什幺?”乔果娥眉微蹙,“我的家——” 卢连璧一怔,即刻改口道,“唔,不,我们的家。” 听了这一句,乔果就抱着卢连璧拼命地吻,泪水把两个人的脸都濡湿了。卢连璧也向乔果诉说了他在家中的情况,说着说着,两人就上了床。同仇敌忾同病相怜,做起爱来也就愈发同心同德,仿佛彼此是在用肉体发着一个同心誓。 山颓石崩般的疲累袭来的时候,无边的空虚感也被裹挟着随之而至。乔果越发不舍地抱紧了对方,似乎这样就能抱出一些实在的感觉。 对方却在蠕动,象一个孵到了时候的雏儿在慢慢地出壳。终于脱出来,忽然一下子就跳下床,趿响拖鞋,进了浴室。 很急骤的水声,犹如在下着急雨。然后便急匆匆地出来,将腿放进被筒,身子却坐着。 胳膊伸出来了,想抓衣服。 乔果在下面环着他的腰说:“晚上陪着我吧,我特别想让你陪陪。” 卢连璧想了想,毅然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。 “喂,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。” 乔果贴近了,听到那边的女人问,“什幺事儿?” 卢连璧说,“外地的朋友来了,一起吃饭。现在正打麻将呢。” 那边又问,“在哪个宾馆呀?” 卢连璧用不耐烦的语气说,“行了行了,正出牌呢,回来再说吧。” 然后就挂了电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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